今年的中秋小長假，上海這座城市是在雨水陪伴下度過的。其間，我再一次訪覽了我最鐘意的鬧中取靜的思南路及復興中路區域。

先前剛下過一場雨，現在雨停了，但地上濕漉漉的。雨後的天色有些灰暗，空氣似乎也透著潮濕，可能是由於雨天的緣故，本來行人和車子稀少的思南路、復興中路，此時更見空寂，顯得格外寧靜。我就在這一片寧靜中，騎著摩拜單車行駛在這路上。

騎著單車，不知不覺到了復興中路重慶南路路口，這是上海不能不說的一道風景，它就是在聲名鵲起的思南公館對面的重慶公寓，是一座具有鮮明裝飾主義風格的建築。

據查閱相關資料，重慶公寓原名呂班公寓，因建在呂班路（今重慶南路）口而得名。始建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於一九三一年建成竣工。當時裝飾藝術風格的建築大行其道，風光無限，開發者趨之若鶩，遂產生了一大批代表性建築。那時的上海，這種風格的老建築逾千座，而重慶公寓亦以其鮮明的裝飾藝術風格而名列其中。其它的還有，鄔達克大師的國際飯店、大光明電影院，還有百樂門舞廳以及一代風華張愛玲居住過的常德公寓等。

重慶公寓是一幢鋼筋混凝土的四層建築。現在看到的第五層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原平臺上翻建的。重慶公寓在路口呈L型佈局，風格別致，派頭十足。中央轉角處的女兒牆建成牌樓式山牆，彰顯設計者的匠心。進入門廳有精緻的羅馬式雕花和西班牙大理石砌成的地坪，一部回轉式木質鑄鐵花扶梯盤旋而上，一進門就給人一種雍容華貴之感。重慶公寓雖不張揚，不炫目，但簡約處見匠心，靜謐而不失活力，內斂而又端莊，歷經百年的滄桑，外表雖有斑駁而內在依然雅致，故至今仍鶴立雞群，吸引著人們的目光，與當下眾多火柴匣似的高樓不可同日而語。

聽說，重慶公寓居者大多是老外。剛開張時，吸引了附近法商電車公司的許多高級職員。一九三一年美國著名記者史沫特萊女士在幫助宋慶齡工作時就住在門廳樓上的四樓。後來有一些銀行家、企業家陸續入住，四樓就曾住過一位甬籍銀行家秦潤卿的內侄。他們在尋常的日子裡時刻閃爍著不同凡響的精緻生活的光環。他們在自己家中煮咖啡，用大煤氣灶烘麵包、烤火雞，聽著莫札特或孟德爾松的唱片，尤其是華燈初上時分，公寓裡響起一陣陣貝多芬或李斯特的鋼琴曲，彷佛毫不理會外界的紛爭和喧囂，營造出一派溫潤和美的氣氛。現在有許多人追捧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老上海，也許正是陶醉于重慶公寓裡這種雅致的略帶有貴族氣的海派生活。
住在這樣一個帶著布爾喬亞氣息的公寓裡，自然會有許多浪漫的故事。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重慶公寓裡有一件盛事：當時香港的當紅影星陳思思小姐和其夫君傅奇先生搬進公寓一號101室，時值香港電影《新婚第一夜》正風靡上海灘，而陳思思正是那部電影的主角，於是追星族和崇拜者不期而至，常在重慶公寓門口集結，欲一睹思思小姐芳容。

特別要指出的是，重慶公寓絕不是孤立的存在，它與附近的思南路、復興中路老別墅，與比肩而立的巴黎新村、永豐村、松韻別墅、花園公寓、淡水村、萬宜坊形成了一個卓而不群的老上海風情圈。那裡有一種獨特的建築和人文的文化氛圍，那裡曾居住過柳亞子、梅蘭芳、鄒韜奮、傅雷、劉海粟等文化名人，連電影《色•戒》中的原型王佳芝都在那一帶生活過。

從BBC英國廣播公司中文部前記者、目前退休定居在澳大利亞墨爾本我的忘年之交王恩禧先生口中獲悉，臺灣導演李安接受他專訪時曾說過，二〇〇六年初秋，電影《色•戒》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在重慶公寓的門廳取景拍攝的。李安導演選中此地是有眼光的，因為這裡有著豐富的老上海的元素，再加之湯唯演繹的蹣跚步履，略帶憂傷的眼神，一開始就給人營造了一種神秘莫測的懸念。

現時的重慶公寓似一位遲暮的貴婦，雖韶華不再，但風韻猶存，感懷于思南路老別墅鳳凰涅磐後的輝煌。不知不覺中，雨又下起來了。我忽生奇想，這樣的雨，再一次地洗刷著像重慶公寓這樣有底蘊的老公寓，彷佛吟詩般講述著她如夢似幻的前世今生。

寫於2016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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